第四卷 落沙岛 5
月黑风高之夜，行走江湖之时。
当最后一丝霞光消逝，天地间从银灰色过渡到葡紫色，只消须臾。
名唤阿梅的丫头提着灯笼在前引路，龙七快步跨入东厢客房。她恹恹地卧在床上，放在桌上的饭菜未动一筷，阿菊阿荷木然地候着。
“你们先出去。”龙七抄着手面色清冷地吩咐。
阿菊阿荷对望一眼，默默退出门外。
门一关上，她立即坐了起来，掀了被褥，顾不得计较龙七此时才来，三两步坐至桌前，端起一碗白粥，咕咚咕咚往嘴里倒。
“慢一点，慢一点儿。”龙七皱着眉压低了声量。
献玉不快地白了他一眼。
龙七将筷子递与她，扬声朝门外，“小妹乖，多少吃一口。”
在献玉飞速扒菜的当儿，龙七凑到她的耳旁，细不可闻地道，“依然未见石络纬，梁保等人在西厢也被看得紧紧的，不便四下走动。唯今之计，只得你……”
或是贴得近的缘故，他身上的草木香幽然入鼻，好闻得很，她不由靠得更近。
龙七略略怔了怔，稳下心神交待一番。
半个时辰之后，龙七唤入等候在外的阿菊，“去将小姐用过的碗筷收了。”
阿菊木讷地应着，未及收拾，龙七将两块碎银放在桌子，“小姐已睡了，你们手脚轻便些，不要吵醒她。”
阿菊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，龙七前脚踏出门槛，她后脚忙不迭地将碎银收入荷包。侧目望去，纱账垂地，隐约可见献玉背身朝里沉沉睡去。轻快地收毕，吹灯闭门离去。
天已黑透，伸手不见五指。一团黑影自东厢客房的门缝闪出，掩了门，飞身跃上屋檐，隐没在黑暗之中。
屋脊之上，身着黑衣黑纱蒙面的献玉猫着身子，眼眶收缩，凝视着远方，片刻后，屋檐楼宇，林木院墙在黑漆的夜中现出轮廓。
已至亥时，寨中渐静，偶有人语犬吠。
许是寨前哨卡守卫森严，寨中少见石斧帮帮众巡逻。连奔两座大宅，都置放着一箱一箱的货物，空无一人。那木箱极严实，细闻之下，有股子怪味儿。
她无心理会，定了定神，一路跃身朝最高的妈祖庙而去。身立屋檐飞角之上，整座落沙寨尽收眼底。天宫院居中，五进院落是寨中最阔的宅院，亦是石斧帮议事之所。东侧是妈祖庙，庙前是宽阔的广场，庙后列着三座宅院，一座有人把守，两座是她方才查看过的空宅。西侧错落着六七座小宅，除去客房，各宅一片漆黑。
依龙七所言，午宴后借着酒兴，石二与他逛了西侧两座阔宅美院，指了其中一座无得意地炫耀耗银巨费。石二所到之处，均有中年美妇相迎，随行的小丫头们大都收声敛气、木讷无言，给人说不上来的怪异。
她无心细想，闭着眼睛，在心中将龙七逛过的宅院一一划去。余下的，就是今晚探查之处。仔细地盘算着从何处入手妥当时，脚下的妈祖庙里传来低微的饮泣声。
又听了片刻，辩得出声方向，从飞檐行至庙脊处，揭开两片灰瓦看去。
庙中，一衣饰华贵的妇人跪伏在塑了金身的妈祖娘娘前，压抑着哭声，身子一颤一颤抖动。拜毕，妇人抬起头来，正是午宴上的美妇。
美妇泪流满面，低声祈求，“当年信女晕了头，不该绝了她的命。如今她投胎转世，找信女索命……”说着，又拜倒在地，“信女余萍求妈祖娘娘降罪，所有的罪孽都让信女一人承当。”
“那狐媚子自个儿命贱，难产而死与夫人何干。”身边年老的随侍小声开解。
“我嫉妒她独得帮主宠爱，恨帮主心里眼里只有她，吃穿用度只念着她……”余萍望着妈祖娘娘的金像，眼神空洞，似乎回到了过去，“我的心像被戳穿了，只有折磨她，看着她痛苦难捱，才能活下去。”
“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，夫人莫要放在心上。”老随侍有些着急。
“没想她身子骨那样弱，累及胎儿。”余萍满脸是泪，擅抖地哭道，“我不该拿纬儿来做赌注，算计她，都是报应……”
老随侍慌慌地四下张望，急促地劝道，“夫人，莫再说胡话。快些走吧，给人看见，帮主又要不高兴。”帮主不高兴，轻则打骂重则坠海。
“帮主？没有玉斧印信，算什么帮主！”余萍拭了泪，侧身冷笑道，“红姑，你当真觉得他配当帮主？”
红姑脸色暗淡下来，嘴唇动了动，究竟没说出话来。
“大慈大悲的妈祖娘娘保佑，我的纬儿快些好起来。”余萍转过身来哀哀祈求，“信女罪孽深重，再无面目苟活于世，早该随先夫去了。”
纬儿？会是络纬哥哥吗？她心中一动。
“夫人不要再说了。”红姑上前扶起余萍，焦急地劝促，“给帮主听到，老婆子可就活不成了，我们快些回去吧。”
许是红姑说得严重，余萍未再拒绝。任由红姑搀扶出了庙，见二人朝妈祖庙后的宅院而去，她略一思量跟了上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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